赭 Φ 夜

燃 烧 的 锡 耶 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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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outlast# 后来被问起书中那个小醉鬼的来历时迈尔斯如是说(三)

× 9/19 上一章的最后改动较大,添加了韦伦违反宵禁的内容,欢迎查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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× 接上篇


       通常,除了墓地之外,没有什么地方比九月酒前一天的酒馆更加萧瑟冷清。但是今天不同,人们堆积在这里,交换各种猜测和流言。有个没牙的老太婆领了个哭丧脸的年轻女孩,捧着一个黄色纸盒,挨张桌子向人们讨钱。长靴帮的小孩聚在窗户边说话,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地往同伴嘴里塞点燃的烟卷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走进去的时候没引起多少注意。他找了张边上的小桌子,靠近厨房,厨子正在里外忙活煮饭。小弗兰克以前会系上一条围裙,胳膊上平衡几个宛如巨物的托盘,在桌子之间跑来跑去。菜单上的酒水都停供了。韦伦叫了一份肉馅豆饼。等待上菜的时候,他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周围人的谈话,最后只把自己气得不行。他们所说的事情,在他看来,荒唐到不值一提。有几个人大声争论着无檐帽能不能系帽带,激烈到要动武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不过,他听有人问:“今年是有猪的一年?”对方回答:“是的。”过了一会儿,这样的对话又发生了一次。过去韦伦以为“有猪的一年”是收成很好的意思,但现在听上去有点不祥。

       他还听说农场烧掉的范围并不大,收成没有受波及,主屋都没倒,只有老谷仓烧得渣也不剩。韦伦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长靴帮的一个小子吐掉烟,用靴子尖碾了碾,大摇大摆地过来。他和他的团伙一样,剃板寸,光着脖子,披着宽肩的靛色大衣,胸前绣一头血口长牙的杰克兔,脚踩他们标志性的马靴。没有多余的凳子,他就直接坐在韦伦的桌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安德鲁,今年是有猪的一年?”

       对方挑挑眉毛,“消息挺灵啊小子。”他伸手抓了一个豆饼,扔进嘴里用力嚼着,一边凑近韦伦,盯着他的眼睛说:“我知道是你干的,帕卡斯,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笑了笑。“我干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纵火烧了农场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干巴巴地说:“是我烧了农场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哈哈,瞧你那样儿——你当我傻?这种牛逼无敌的事情,你个没毛的小猪猡连用脑子想的份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   旁边的食客纷纷侧目,安德鲁吼了一圈:“看什么哪,猪?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小声问:“你知道是谁干的?”

       “除了昨晚睡死的猪,所有人都知道了,猪。是西边山上来的一窝强盗,盘算着等我们在庆典上喝醉之后,他们就冲下来打劫。没想到算早了日子,看见势头不对,放把火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我还真没想到是这样一回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当然什么都想不到,因为你蠢死了。”安德鲁凑近了一点,小声说:“不过,帕卡斯,另外有件事不是人人都知道的,是安德鲁大爷的独家消息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时候那个姑娘和老太太溜达到了他们这里。老太太嘶哑地号着:“大爷们行行好,一点钱就能赶走北方佬,给死猪儿子讨公道呀。”女孩跟在后面,一句话不说,光是抽抽噎噎地流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瞧着盒子上写的“同仇敌忾”和“给前线战士送毛袜”,耸了耸肩。但他还是放了一枚小硬币在里面。老太婆没说话。安德鲁嘁了一声,摸出个闪亮的大钱扔在盒子里。老太婆吓得亲了他的手好几遍,没想到安德鲁一边神气十足地接受致意,另一手悄悄摸到小姑娘的腰间,偷了她拴在腰上的花手帕。

       她们走过去之后,安德鲁在那手巾上抹他的油嘴。韦伦站起来准备走,被一把薅住了领子。“等下,重磅的消息你还没听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前几天农庄里有个怪里怪气的北方客。他们这些人,你抓一百个也没一个好货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的神经绷紧了。“这我知道,这个人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他也是这群强盗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!”

       “他们叫一个成员化装一番,混进我们中间,等时机成熟了就给团伙发信号,打个里应外合。不过他们傻到派了一个北方佬,还是个魔法师,他的坏都快写到脸上去了,你说呢?一看我们的人识破了诡计,他马上要给抓住了,就提前引发了信号。没想到队友也是一群猪,这货最后也没跑成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沉默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年头太好,什么蠢材都上梁山了。我们一看见这种人,就该抓住打个半死,逼问一通。肯定把这帮蠢贼一网打尽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他被抓了?”

       安德鲁得意地笑了笑。“我大哥昨晚亲手抓到他的,他们好几个人一起上,费了多少劲儿才给他关起来。这人傻是傻,倒也闹腾得很。以后少不了一顿好揍!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悄悄握紧拳头。他想:“迈尔斯,我来了。希望还没太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肯定也知道他被关在哪里?”

       “嘘,嘘!”安德鲁回头对长靴帮成员比了个手势,他们中的几个点了点头。他拉着韦伦往外走,“我们现在刚好要去那儿,可以带上你,但不是没条件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要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二十个大钱,现在就给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故意的,你知道我没有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猪。那……对了,你有个大姐?还是妹妹来着?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姐姐。”韦伦心想:“这绝对没好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回去之后,从她的房间拿一套衣服。不是平时的衣服,是睡觉穿的,裙子,袜子都要,越齐全越好,明白吗?如果有很多套,就拿红色,尺码小的!”

       “睡衣?这……这真得考虑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然后,今晚拿到庆典会场上我们碰面的老地方,之后自有安排。要是你搞砸了,我们再见到你会把你的头发生生拔光。——接受吗?”

       这时候其他长靴帮的也都出来了,怪里怪气地笑着,围成了一个半圆。

       “老哥,你没有姐妹吗?就不能换个条件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能,猪猡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恐怕也没别的选择了。”韦伦心想:“对不起,丽莎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接受了?现在举起手,说‘我发誓给安德雷提夫大爷偷一整套我姐姐的睡衣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告诉他要把胸衣穿在里面再过来了吗?”一个小个子问,安德鲁瞪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韦伦求救地四下望了望,忽然有了主意。“你为什么不听我一句——‘我发誓用我姐姐胸衣勒死你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对方冷冷地看着他:“我才刚开始有点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杀了我我也不会按你说的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当真?”

       “当真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说到做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的肚子被猛捶了一拳。他可没期待这个。真狠,真狠啊。然后又是一众人的群殴,他们出拳的力道不能算重,但是被击中的频率和无处可躲的体验已经足够叫人受不了。韦伦跪在地上吐酸水的时候,有人一脚把他踢翻。“亲一下这个,猪猡。”安德鲁抬起靴子在韦伦惨兮兮的脸上又踩了两脚。

       “失败的第一步就是不懂规则。我们有乐子的时候,帕卡斯就继续在泥里打滚好了。现在回你姐姐怀里哭去吧。”他猛地一跳,扒住房檐。其他长靴帮也飞身上了房顶,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狼狈地爬了起来。鼻血滴滴答答的沾湿了前襟。他捋了一下鼻子,把血和鼻涕一起甩到地上。翻过一道矮墙能进入酒馆的后院,那里有几条长椅,一棵桦树和稀稀拉拉的小灌木,挨着山体的一侧堆满了空酒桶,如果有心找,能在其中发现个空当,有个齐膝盖高的小山洞,外面用木条搭建了支撑结构,挂一只小灯,像个微型矿道入口。还用红漆涂了标语:“人类走开!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蹲下来,敲了三下地面,对洞里吹了一把茶叶粉末:“危急,速来!马丁,还有杜克和多利双胞胎!”

       洞里传来小地精的尖嗓门:“马丁老头受召唤,可惜听不见啦!”

       声音越来越近:“因他昨晚睡太死,烧成一团炭啦!”

       两个灰色皮肤通身光溜溜的小地精蹦蹦跳跳地从山洞里窜出来,其中一个戴着花格子帽的,立刻跳到韦伦肩上,抱着他的脑袋摇晃:“谁把大爷打成这样?谁有这个胆?”

       另一个一头炸毛的接话道:“我想去踢他的屁股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但是我不敢!”

       地精兄弟咯咯咯地尖声笑起来。韦伦把自己脸上那个拉下来扔在地里,说:“多利,你腿脚快,刚才长靴帮的安德雷提夫往山上去了,你必须去安静地跟着他,找到北方客被关在哪里,之后立刻回来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的报酬呢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所有裤子的纽扣死后都是你的。快去!”

       “万岁!”地精多利一溜烟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杜克一幅委屈样子,在地上扭来扭去:“这不公平!我也想要!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关系,你和我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往山下走,杜克趴在韦伦的头顶,用一条系着很多玉米粒当流苏的手帕擦他的脸。有人经过的时候,韦伦戴上帽子,把杜克扣在下面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到了吗,大爷?我还是不要纽扣了,我就想要一个新鲜的兔肝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马上,杜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到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到了。”韦伦摘下帽子。杜克叫道:“唉,爷爷!烧烧烧烧烧烧!”他跳下来冲到残骸里面,边跑边抓起黑灰往空中抛撒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沉静地看了看四周。后半夜总算扑灭了火,围观的人也早散了。谷仓的确损毁严重,只有几根柱子还能苦苦支撑,大门倒是完整地保存下来,看上去有点好笑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喊道:“杜克,把这里除了木片和灰烬之外的残留物找出来,你明白吗,就是金属啊,水晶啊,特别是上面画了花纹或者有字母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正在干这活儿呢,大爷,一只小耗子也不放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沿着谷仓遗骸溜达,低头思索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是地精小孩吗?让他离我的田远一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是农场主,他坐在一根横木上,咬着长烟,正往里面填烟叶。

       “克里斯!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庆典前就喝醉的猪没资格问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才注意到克里斯脸上多了好几块刮擦伤。“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   克里斯拿下烟筒,“难说哟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我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农场主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儿烟。韦伦问:“真有强盗来过?”

       “西北方向山上来了一小撮人,有七八个,都包着头巾。他们放焰火为记,是个黄色的鬼脸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点点头。“你当时又要救火,又应付了那么多人,真的很英勇。”

       克里斯摇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迈尔斯上哪里去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如果你是镇长,我会回答的。但现在,你还是带上你的猪猡们快点跑吧,庆典要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今年是有猪的一年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是我唯一还能期待的事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挤出一个笑容:“谷仓重建的时候,如果可以,我会来帮忙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已经打算把农庄让给别人了。这是好几代的产业,我一直干得不错。可惜到了岁数,又孤身一人,难啊。前半辈子都在这里,看到的事情多了,有点腻烦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之后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 “往北走吧,钱花光了就去打打仗。打仗和种田差不离,年年干活,但是收成就全靠天了。如果战场上碰见伤得太重躺在那里叫唤的,可以痛快打掉他,一了百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轻轻说:“那你穿多点,多拿几双袜子。”克里斯把烟筒放回嘴里,看向了别处。

       小杜克在叫他了。他顶着一只熏黑的盆,正是迈尔斯洗手用的。里面有几个破碗碟,金属链子,拨火棍,等等,大多没什么用。韦伦捡出几颗和骰子差不多大、有棱有角的黑黄东西,感到一阵反胃。“这是……人的门牙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没见过不在嘴里的牙齿,但恐怕是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转头喊道:“抱歉,克里斯,你的牙齿一颗没少吧?”

       克里斯对他龇了一下牙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耸耸肩。他又拿起一个中空的筒状物,抠掉表面的黑泥,金红色的图案暴露出来。整个清理干净之后,能看出画的是个骷髅头。韦伦眯起眼。他想:“这下我们可有事儿要干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×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×            ×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韦伦在极其狭小的通风道里艰难爬行。提灯随着他的动作磕碰着管道壁,发出沉闷的回声。冷厉的风割过皮肤毫不留情。韦伦满脸都是鼻涕眼泪——他的双手,髋部,还有右腿都在剧烈疼痛——但也没工夫去擦。地精多利仗着身材小,很快跑到了管道的尽头,那儿有一扇朝着地下开的通风窗,没有装叶片。多利撅着光溜溜的屁股,趴在那儿一瞧:“唉,他已经不在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久前,他领着韦伦一直爬到了山顶。脚下是布莱尔家的红顶堡垒,再往上已经没有住家了。他们往山顶的树林里走了一段。一棵老树下垒了几块小砖头。多利把枯叶踢开,露出了通向地下的金属活门。“他们进了洞,”多利开门时解释说,“就再也没出来。”这是个废弃已久的风井,深不见底,日光照亮了最上面的几节梯子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说:“这锈蚀得很厉害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水会在任何东西上钻出眼儿的。”地精钻进去,飞快地消失在洞里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把灯别在腰际,跟着爬了下去。难说爬了多久,手头忽然晃了几晃,头顶传来崩裂声——梯子的生命到了尽头,从洞壁上整个剥落下来,断成了数节。韦伦尖叫着摔了下去,跌在浅浅的一层脏水里,懵了好一会儿。好在骨头没事,但是一只鞋被梯子的断口刺穿了,右脚痛得要命。韦伦拔掉金属刺,抹了一把泪水,抬头看了看:之前能容两人通过的活门入口现在只有硬币大小了。无论前面等待的是什么,他都没有了回头路。

       现在,韦伦爬到多利旁边,举起灯照了照。下面是个脏兮兮的小房间,没有人。

       多利说:“大爷,我们回去吧。那下面是别人的房子了,您如果遭遇不幸,小子们也没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叹了一口气。他扒着边缘,小心地跳了下去,然后捂着鼻子,举起灯。这地方叫他非常不适。墙上抹着各种污迹,还有几只铐子,挂在金属链条的一端,另一头钉进了粗砖墙壁。屋子正中一张染成了黑红色的简陋木板床。一道拖拽出来的血迹,从床边延伸到房间唯一的出口。韦伦去抠了抠那扇门,门是锁上的。

       多利摘下帽子,在里面掏了掏:“大爷,这个借给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接住了抛过来的闪亮的小东西。那是个地精开锁器。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。“一百个谢谢,多利。但你可能再也拿不回这个了。如果我死了,和丽莎说实话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还是觉得,要是您没有那么胖就好了。——再会。”多利鞠了一躬,然后转身跑出了视线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掂了掂“万能钥匙”。为了适应地精的身高,上面有个可折叠的把手。韦伦从未做过撬锁的行当,不过出奇简单,几乎插进锁孔的一刹那,门就应声而开。这里面有些魔法。

       门通向了一条昏暗粗糙的走廊,两侧有很多同样的上锁的小牢房。地面上血迹太多,已经混在一起分不清了。他小声叫道:“迈尔斯!迈尔斯,你在这里吗?我来救你了!”

       同时传出好几声模糊不清的回应。韦伦挨个地贴耳朵去听:“不是你。……不是你。……也不是你。噢,是你吗?让你的靴子好好反省一下,它把我‘吻’得痛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没管骤然增大的呜咽声,捅开了另一扇门。

       迈尔斯坐在板床上,斜靠着墙壁。他只穿了单薄的衬衣,光着脚,满身浸透了鲜血。脸上和裤子上沾了很多灰泥。韦伦扑到迈尔斯身上。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,脸摸上去很僵硬,灰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和……宁静?

       “咳,我……我没事的……”迈尔斯试图推开对方站起来。韦伦扒拉开他的手,检查伤处。那看上去……很大。很糟糕。他不知道如何形容。血都止住了,但是已经被感染了。不,不是感染。那是韦伦曾见过的深色的菌丝状纹路。它们至少也发挥了一点好处,在促进伤口的闭合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真的很难甩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会让你的故事这样完结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掏出装药粉的瓶子摇了摇,思索了一下,叹道:“这样脏的地方没办法上药。”他重新给迈尔斯拉上衬衣:“他们对你做了什么!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得马上离开。——你来的时候碰上什么人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,除了对面牢房里的倒霉蛋。那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   “噢,那很好笑。几个人从通风口跳进来想戳弄我,正赶上了一班人巡逻,结果推推搡搡的都没爬上去。我们还可以走那里,对吧?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轻轻摇头。“不行了,除非你能飞。竖井的梯子塌掉了。我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就算以前能飞,以后也再不能了。我也……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迈尔斯举起来给他看自己的左手……腕。

       韦伦感到呼吸困难。他的胃翻滚了一下但什么都没呕出来。他……他之前怎么可能没注意到?那里……没有手了。只剩下用破布勉勉强强包起来的一段残肢。他们做到这种地步才让迈尔斯服帖了吗?韦伦又尝到了眼泪,他忍不住俯下身子,在那触目惊心的断处吻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迈尔斯摸了摸韦伦脏兮兮的金发,推开他,微弱地笑了一下:“没关系,他们也只是想……帮我治病而已。我会在后记里感谢每个人的,如果还能有后记,而不是墓志铭的话。现在站起来,我们走另一条路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能感觉到迈尔斯在努力支撑,但还是有相当的重量压在肩上,使得他负伤的右脚也很吃苦。他们走得很慢。“如果被发现,”韦伦想,“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问:“迈尔斯,我昨晚怎么从你那里回到家的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和袭击者绕了一阵,找到克里斯,他送你回去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袭击者是谁?”两人爬到了更高一层,面前又是一条昏暗的走廊,但铺了木头的地板。

       “杰的亲卫队……我想你马上会见到一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外面都说是西山的盗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他的嘴被迈尔斯捂住。走廊那头传来渐近的人声。“……哈哈哈哈,我偷藏几瓶如何?”“他会把你也酿成酒的。”晃动的灯影显示至少有三个人。韦伦立刻去试手边的门,把锁撬开,拉着迈尔斯钻了进去,屏息等待着。万幸,来人没发现地上的血印。

       这是间储藏室,一排一排的置物架上堆满了箱子。“他们在这里存放九月庆典的焰火,”韦伦喘息着说。“我想我最好把灯熄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他闭嘴了。不远处,一位白袍子老人坐在轮椅上,捏着一只未点燃的长雪茄,一直安详地注视着他们。他似乎有使人沉静的力量。“……先生,布莱沃夫-威尼克先生。”韦伦有些局促地向他鞠了一躬。迈尔斯也跟着用完好的那只手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   老镇长微笑着点了点头,用他喉音很重的老年人嗓子说道:“记得我全名的人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抱歉,我,我们没想到您会在这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以为……这目前仍然是我名下的房子,对吧?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低下了头。“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。但这里是一间黑暗,阴冷,而且危险的地下室呀。您在这儿,不会好过身处——身处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老人笑了。“坟墓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万分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,我可怜的儿子们,他们已经受够我了。不想我再出现在露台上,餐桌边,桌球厅,书房里,浴室里……他们征用了每个地方,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好好抽完一颗烟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但这里,最微小的火花也会引起爆……炸……。”韦伦的声音小了。他看见了老人笑意盈盈的,深邃的眼睛。他好像明白了。他鞠了一躬。老人微微把轮椅转了个角度,笑道:“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得……机灵地离开这里,”迈尔斯轻声说,“听您说的,他们已经占领了房子上层的每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从厨房的梯子进到二楼的小餐厅,走主卧室的窗户。这是我最后的建议了。”老人不再说话。但当韦伦谢过他转身准备开门的时候,他说:“好运,你们使我想起了我的少年时代。”

       老人完全可以指出一条错误的路把他们送进虎口,但两人狼狈万分却出奇顺利地逃跑了。一路上除了穿深红衣服、无一例外地醉醺醺的亲卫队成员,就没有撞见什么人。厨房里有个用手帕包着脸的家伙,坐在墙角哭泣,哭一声灌一口酒,根本没管他们。韦伦爬上梯子前仔细看了看那人的嘴,说:“迈尔斯,你昨天可把他打得不轻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,是的。”迈尔斯不好意思地一笑,“我的左将军殉职之前壮烈的终曲。”韦伦拉住他的残臂帮他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这间小餐厅非常明亮柔美,仅容两人就座,桌上铺着绒布,放着金质烛台、果盘和熏香。韦伦让迈尔斯坐到软凳上,用掉十几张餐巾擦干了他头发、脸和脖颈的血污,给断手的伤处上了药,重新包扎好。最后一项他是强睁着眼睛、努力不看向别处才终于做完的。伤口很狰狞,但他总忍不住想用嘴唇去接触它们。为了压制这种变态的愿望,他改成了亲完好的右手。迈尔斯允许他那么做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现在,让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等一下,韦伦,你还没处理一下你自己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这才想起来。他的右脚快没有知觉了。他把脚从鞋里拔出来。袜子上全是血,伤口也肿了。药已经都用尽了。他抱着脚单腿站着,摇摇头。迈尔斯拉开壁柜,找出一瓶未开封的烈酒,单手开了瓶盖。“无意冒犯,但是你们在酒精度的问题上真是一群宝贝儿,这不见得会有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韦伦撕开袜子,眼看着液体倒在了绽开的皮肉上。他“啊、嗷、哦”地叫唤着跳了几下,差点找回了被蚂蚁侵蚀的恐惧。“这有用,这绝对有用。我猜酒这鬼玩意能治愈一切伤痛,是吧?”

       迈尔斯笑笑:“如果……如果你愿意这样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等我们出去了,我还是想喝。这次我要把你放倒,迈尔斯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不请我一起参加庆典?哦,抱歉,我忘了我们都已经受够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可以‘抓猪’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必劳烦,‘猪’会自己上门找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顺利,太顺利了。他们穿过两道门,几乎是轻松愉快地踏进了主卧室。然后在一瞬间,火焰跌到冰点,变成死一样的安静。

       夜晚未至,百叶窗就都拉了下来,只有几处摇摇晃晃的烛光。猩红主色调的壁纸、地毯、床帘,配合雕刻了兽面的深色木质家具,整个房间沉浸在幽深,甚至可说是邪恶的氛围当中。

       床头有一处壁龛,里面放着一位女士的胸像。亲卫队的两个高级成员笔挺地站在两翼。杰里米-布莱尔,穿着他独一无二的全黑礼服,正在龛前跪伏,背对着他们,两手合在胸前祷告。

       他站起来,转过身。韦伦看到他的手上不是空的。它们攥着一把刀。

× 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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